麗池大廈無名路(三):環球小姐殿軍但茱迪

戰後初期佳麗參選的原因,莫過於一夜成名。至於有此初衷,實亦無可厚非。當生活既朝不保夕,又目不識丁,惟有趁大好年華,放手一搏,為求一登龍門,改善生活。然而,竟然有一位大家閨秀,瞞著父母參選,目的只求好玩,豈料爆冷贏得港姐寶座,再奪得環球小姐殿軍。獲得一紙電影合約的她,並非想著要大紅大紫。她,只想找得一個好歸宿。當找到命中註定的愛郎後,便毅然息影;她,便是傳奇女子但茱迪。

一九五二年,年方廿一的但茱迪,出身演藝世家,其貌不算標緻,輪廓不算突出,鼻樑扁平。不僅如此,由於體弱多病,並未完成大學課程,便由廣州嶺南大學返港養病,其後留港擔任航空公司地勤,兼任父親開設之旅行社董事,衣食無憂。其實,但茱迪的父親是著名導演但杜宇,母親為電影紅星殷明珠,若果打算進入影壇,必定很多人願意大開方便之門。可是,但茱迪極不願意靠父母,意圖親手打開事業之門,便決意報名參選港姐。可是,當時選美由麗池夜總會主辦,其母極力反對,認為有辱家門,最終但茱迪偷偷地遞交申請表,決意到花花世界走一趟。

一如以往,港姐選舉由佳麗穿上時裝、泳裝及晚禮服。在宣佈結果的剎那,但茱迪穿著黃色中國禮服,黃皮膚配上黃禮服,加上樣貌及表現均不算出眾,不少人認為奪冠者另有其人。當晚評判大半是外國人,認為但茱迪擁有與別不同的氣質,結果爆冷勝選。在司儀公佈賽果時,但茱迪即掩面表示驚訝,但不難看出其欣喜若狂的神態。事後傳媒稱讚出爐冠軍港姐:年輕、活潑、爽直、擅於交際,對事業有野心。當問及結婚問題的時候,但茱迪卻渴望找到一個壞男孩,享受一次轟烈的愛情,認為這才不枉此生。

未幾,但茱迪在彼邦遇上了真愛,但不見得轟烈,卻肯定勝過了事業。勝選之後,但茱迪代表香港出戰首屆環球小姐競選,出國之前,片約、應酬不斷,被譽為明日之星的她,憑著自幼被父母培養的高貴氣質,談吐風流,舉止嫻雅,再奪得環球小姐第四名,一時間香港之名閃耀於全世界的娛樂頭條。再攀高峰的但茱迪,獲美國環球影片公司簽約,開始拍攝電影,例如與尤伯連納合作的《國王與我》,極其賣座。然而,在一次應酬的場合中,結識了美籍華裔建築師胡德湛,未幾即公偕連理,翌年女兒出生,想不到但茱迪離港六十一個月後,已經嚐遍選美、拍戲、結婚及生女的滋味了。

結婚之後,但茱迪陶醉於享受家庭生活,決意回歸平淡。在一次訪問中,她透露人在美國,實在難以找到女傭,需要親自下廚,從洗衫、買菜、做飯至湊女,都由自己一手包辦。偶爾在電影中,還可以看到但茱迪的身影,但六十年代末期之後,她可算是完全息影了。回顧但茱迪參選的初衷,只為探問花花世界,在尋索的過程中,卻發現畢生只為尋得一個好歸宿,這也算是一個圓滿的結局了。

麗池大廈私家路(二):錯的時間錯的人

戰後立即紅遍東亞,南渡香江便奪得港姐榮銜的司馬音,其一生際遇,莫不充斥著一個錯字。錯的留學地方、錯的結婚對象及錯的一把掌,將天賦極佳的歌后,與電影的黃金發展期擦身而過,只可以將平生寄望交給女兒代為完成。

司馬音生得嬌小玲瓏,長得花容月貌,天生一把好嗓子。由於家境不俗,家人便將之送往日本東京大學學習聲樂,專攻女高音,未幾學成回國。然而,隨著戰後民族主義高漲,即使司馬音的歌藝備受好評,其出身也為人詬病,為了事業發展,遂前往英屬香港發展事業。

在風雲際遇之下,司馬音奪得了第三屆港姐冠軍。然而,后冠寶座卻備受質疑。當年的競選極其混亂,評判先向觀眾洩漏分數,嚴重影響佔分百分之五十的現場觀眾之投票取向。在爭議聲不斷中,主辦單位拒絕公布票數,意氣風發的司馬音在噓聲的反襯下戴上后冠,即晚發表決意一生奉獻電影的演說,成為了茶餘飯後的笑話。

港姐選舉後,司馬音照例獲得一紙合約,準備躍居大銀幕。然而,由於說服力不足,司馬音失落於香港影壇。在一次打的試鏡的路上,為了被多收八毫車費掌摑司機,最終鬧上警署,弄得自己聲名狼藉。或許覺得自己在香港待不下去,遂輾轉返回日本繼續歌唱事業,及後進軍台灣賣唱,再敗走泰國夜總會,猶如天涯歌女,生活朝不保夕。幸好,在頻繁的社交活動期間,認識了郭姓商人,嫁入了豪門,生下了女兒,算是獲得了一點安慰。

可是,分隔兩地的關係不易維繫。寄居泰國的司馬音,未幾發現在台的丈夫有外遇,在事業愛情兩失意的情況下,決定仰藥,卻因自殺不遂成為娛樂頭條,年屆差不多四十的她,東山再起已經是不可能的事。

息影後的司馬音,據說最終下嫁傳教士,先往日本,最終赴墨爾本定居。經歷三次婚姻的她,平生最得意的或許是女兒郭佑華一度是邵氏的當家花旦,而司馬音自己最值得傳誦的,或者只有其作品《綠島小夜曲》了。

麗池大廈私家路(一):香港小姐競選的背景及賽制

四十年代後期的香港,社會依然有著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的觀念,女子目不識丁,投入社會,從事低技術工作,備受僱主剝削。又或盲婚啞嫁,終此一生。即使蓄婢的問題逐漸改善,被主人虐待、轉售或視同奴隸的觀念大致消除,然而一夫一妻多妾制,反映女性作為男性附庸的心態普遍存在。然而,當麗池夜總會決意引入選美盛事的時候,立刻顛覆了抱殘守缺的社會觀念。

麗池夜總會由上海青幫背景的李裁法主持,位置座落七姊妹區,一如城中大型俱樂部,舞池、泳池、泳棚、哥爾夫球場及中西餐館俱備,但不足以橫空出世。為求突破,有必要兵行險著,引入選美盛事,最終成功令麗池成為遠東最著名的夜總會,港督、各地政要,均慕名而來,歸根究底,莫不源於麗池首辦香港小姐選舉。

為了避免保守人士口誅筆伐,最初麗池夜總會只以「全港公開慈善游泳比賽」作為招徠,「香港小姐選舉」屬於試水溫的餘慶節目,時值一九四六年。然而,當時女子恐懼參選意味著拋頭露面,有違傳統婦道,又怕被人訕笑,穿著泳裝袒胸露臂,有傷風化,儘管得獎者可以獲得試鏡機會,初嘗一登大銀幕的滋味,可是報名人數亦少之又少。首屆只有十多人報名,更有人臨陣退縮;翌年第二屆更慘不若睹,十八人報名,僅四人赴會,幸好有二人臨時參選,始有丁點爭逐的意味。無畏無懼的出席者,多為舞女或歌女,既是被人看不起的一群,就不怕冷言冷語,為了扭轉自身命運,但求孤注一擲,務求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晉影星。

由於慈善泳賽由中西團體合辦,故選美評判團亦華洋兼備。評分滿額一百,評判及現場觀眾各半,身材、美貌及儀態佔分比重為四四二。評判團方面,中外各佔一半,前者來自香港的社會賢達,後者屬於駐港的各路軍官,各個佳麗分別穿著時裝、泳裝及晚禮服出場。不難發現,香港著名電視台多年都是依循數十年前的選美流程,新意欠奉。

主辦當局既為慈善,凡捐助港幣五十元始可獲得入場門票。戰後徙置房屋月租三十元,反映入場者均有一定收入。然而,收入多不代表有修養。由於麗池夜總會缺乏舉辦經驗,入場人士極多,與佳麗與距離太近,少部份男士乘機非禮佳麗,更甚者施以爪功,佳麗遂大驚失色,紛紛退入後台,首屆更出現英軍鳴槍協助維持秩序的事件,極盡荒唐。另外,參賽者極大多數雖是略有姿色的舞女,但亦不乏東施之流。例如曾有身高五尺四寸,體重達一百五十磅的女子,豪言:「我係黎鬥肥鬥大隻既!」自然被觀眾嘲笑,喝斥其「鄉下婆」、「村婦」,並潑水贈興,其混亂、尷尬情況可想而知。

僥倖奪得后冠的佳麗,猶如平地一聲雷,羨煞旁人。而其他失落后冠者,獲得微薄的獎金之後,又繼續回到舞廳,以聲色歌藝度日。自麗池夜總會於一九五四年易手之後,逐漸改建成住宅樓宇,今日僅餘的麗池大廈無名路,難以想像昔日曾經產生幾位叱吒一時的港姐,下篇將會略作介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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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士威道(上):一段英國殖民小歷史

英國政府進佔港島之後,為求迅速佈防,必於市區圈地,劃為軍事領域。以四環為例,中環及金鐘軍營林立,突顯戰略地位的重要性,而文獻隻字未提遷徒原居民的記錄,較早有文獻記載的,已經是一八六零年代原威菲路兵房舊址(即今日九龍公園),盡遷華人原居民至油麻地的歷史。然而,翻查大英博物館的地圖,反映十九世紀末期的銅鑼灣,已經有迫遷原居民、掠奪其土地的重要記錄。

開埠之前,高士威道的前身、號稱石堤路早已築成。這條石堤,源於附近原居民世代務農,卻由於地勢低窪,深受海水淹浸的困擾,遂自發修建海堤,一則阻擋海水淹浸農田,保障收成;二則利用東角糖廠(即今日糖街)及花崗石礦場的天然屏障,有利船泊;三則便於來往灣仔及北角兩區,不必繞道大坑前往。根據大英博物館所藏十九世紀末期的銅鑼灣地圖,高士威道以南、銅鑼灣道以北,原有廿六畝農地。值得一提的是,昔日所謂的銅鑼灣,西起銅鑼灣道及禮頓道交界,東抵高士威道及天后廟道岔口,僅此而已。現時的糖街,在地理上屬於東角,與銅鑼灣分屬兩區。而銅鑼灣之名,源於其地形極似銅鑼,屬於按地形命名的典型例子。

港英政府的殖民策略,其中一個重要原則是割斷人與土地的關係。根據一份一八八零年代的秘藏地圖,原屬農地的大坑農田被判為沼澤。一般來說,此類土地容易積聚污水,造成蚊蟲滋擾,未幾政府決定填平農田,開拓土地。原於附近居住的紅香爐村及大坑村村民,迅即在地圖上消失,或許有滅村之虞。另外,大坑農地附近原有牛房,亦是世襲業務,經過一次牛疫之後,政府順藤摸瓜,將牛房遷至九龍,至此大批原居民被政策影響下被迫遷、被滅村,銅鑼灣變成一塊新填地。然而,政府的算盤卻打不響,銅鑼灣缺少交通配套,又被灣仔海旁及東角的渣甸貨倉所隔絕,政府得地無所用,故將大幅土地闢為皇后遊樂場,再陸續割分土地供各個團體使用。若數最著名的賓客,只有一九二二年皇儲威爾斯公爵。其訪港期間,曾在該處策馬耍樂,十四年後皇儲登基,旋即因為堅決迎娶失婚婦人而被迫放棄帝位,已經是戰前銅鑼灣數一數二的地區盛事了。

黃泥涌道:六百人死的馬場大火

一九一八年二月廿六日,跑馬地如常舉行賽馬,數以千計的中外人士,均扶老攜女,其中不乏賭博圖利者,亦有不少趁熱鬧的市民。當時的看台,均以竹棚搭建而成,豈料聚集人數過多,看台應聲倒塌,立即觸及棚下火爐,星星之火,極速燎原,最終釀成開埠史上傷亡最多的火災。

當時約下午三時,入場人數超過四千人。在觀賞過程中,已經有人微感棚架搖晃,惟全神貫注,多未有留意。由於當日正在舉行年度賽事,氣氛極為緊張,飽覽神駒馳騁,頸都伸得特別長,仿佛被無形之手抓著。未幾,馬匹即將衝線,數以百計市民擁上,九號馬棚支架應聲斷裂,而竹棚底下數個火爐,形成小火,但碰巧當日天氣乾燥,燒及市民衣衫、蓬帳及其他木製結構,火借風勢,迅速蔓延,其後消火隊來援,已經不可收拾,壓死、燒死及互相踐踏致死者不計其數,其中亦不乏老弱婦孺,場面驚心動魄。在逃難過程中,葡人棚未被燒及,故葡人死傷最少,反之華人亡魂最多。

大火撲滅之後,由潔淨局(即今日食衛局)派員清理遺體。由於死亡者多達六百以上,若悉數運往殮房,即恐怕會誘發疫病,於是權宜將屍首運往鄰近的咖啡園(今香港大球場旁)落葬。其中燒成骨碎肉糜的遺體,當局派員以竹篩篩選,較粗的遺骨則以箱盒盛載,細如灰塵的則投入水中。稍為幸運、可見全屍者,則由家屬以死者穿戴的衣服、首飾或鞋履辨認,再由潔淨局人員以「錄鬼簿」記載,然後將遺體發還家屬處置,前往認屍的家屬,無論結果,皆為之淚下,教人不忍卒睹。

最終,政府將無人認領及零碎骨殖,合葬於咖啡園,事件四年後將該處定立永遠墳場,並設「馬棚先難友紀念碑」,稱為「戊午馬棚遇難中西士女公墓」,至今仍座落於掃桿埔,由於地理位置偏遠,每逢造訪此處,亦不難感受肅殺荒涼、動人心魂的氣氛。

明園西街:名園失敗之謎

昔日香港多區設有游樂場,此類娛樂場所,不只備有鞦韆、滑梯及旋轉木馬之類,更添置亭台樓閣、煙花表演、粵劇表演及佳節特備節目等。然而,此類游樂場,其中有經常不善而歇業,亦有競爭落敗而結束者,而今日北角的明園西街,昔日是名園游樂場之所在地,由於地處偏遠,特色欠奉,經過多番易手、停業,最終改建住宅,結束其短暫業務。

名園遊樂場的致命傷,首先是遇上罷工風潮。早於一九一八年,名園便已開張營業,當時集團善用大片曠地,開辦馬戲招徠,又定期舉辦拳擊比賽,並設佳餚小菜,每年夏日,亦善用鄰近海濱之便,舉辦龍舟競渡,熱鬧非常,故名園座無虛席,場場爆滿,成為四環以外的好去處。然而,省港大罷工一觸即發,大量勞動人口返回大陸,導致名園被迫關閉,復業之後,卻遇上利園遊樂場啟業,因其有地利之便,位於灣仔邊陲,故吸去部份客源。

其次,名園敗於特色欠奉。利園既成為城中熱點,定期發放煙花,佳節舉辦盛會,粵劇、舞場及各種球類等,均已具備。可惜,名園沒有推陳出新,與利園走同一路線,故復業半年之後,便被迫停業,欠下廿八名員工約八百元薪金,竟亦無力支付。即使一年後獲白武士拔刀襄助,亦只於名園加設露天單車場、跳舞場及影畫場等,面對當時已設空調設備的利舞臺,名園當然是回天乏力,竟然三日內被兩次查封,需要臨時籌款才可以重開,惟已時屆晚上七時,市民多敗興離去,不願再入場流連,其頹勢可想而知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,船遲又遇打頭風。在面臨倒閉的環境下,竟有傻佬縱火焚園!為了維持收支平衡,振業製片公司租用名園部份地皮作為片場,某日竟然被一名男子無端縱火,將片場的配景棚、衣衫及道具等,全部付諸一炬。不僅製片公司損失甚大,就連名園的佈景園林已遭波及。後來,又被警方在名園拘捕大量男子非法取賭,女子在園內開設製賭工場,弄得名園游樂場聲名狼籍,成為污煙瘴氣之所。

二戰重光之後,名園舊址被重新拍賣,由名園西街至錦屏街之間,悉數興建住宅樓宇,曾經意欲成為獨當一面的名園,最終消失於大街小巷,誠為可惜。

月園街:月園游樂場的剎那光輝

約一九一零年代,糖業大王郭春秧購入大幅北角地皮,原擬興建糖廠,卻因糖價暴跌改建樓宇。郭春秧死後,子承父蔭,輕易撇除地價暴升的困擾,引入全球頂尖的機動遊戲設備,將英皇道、北角道及渣華街變成為娛樂之都,由於老少咸宜,每晚遊人如鯽,絡繹不絕。然而,金錢有限,慾望無厭,由於郭氏兄弟爭產,最終將月園的生意付諸東流。

據說月園開幕前,已經贏盡風頭。建築費三百萬,單是水泥及磚石已佔八十萬,僱用超過二千名工人,創辦人郭雙鰲預言場內設施,將會豪華絕頂,獨步遠東,需要聘請四百員工迎接全港市民進場。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廿二日開幕當日,國民政府前高層許世英負責剪綵,香江大老何東爵士賞面光臨,氣勢迫人。

根據廣告資料,今日大部份的機動遊戲,昔日月園均已具備。例如「閃電滑車」,猶如山頂纜車,穿行軌道,徘徊要跌不跌之間,即今日的「過山車」;「流星鞦韆」,人在椅中,繫以鐵索,急速旋轉之際,愈開地面愈高,產生龐大離心力,即海洋公園的「飛天鞦韆」;又如「風車」,由上而下盤旋,遠觀以為倒轉,即「摩天輪」,以上種種,對於戰後港人都算是新玩意,加上露天茶座、酒樓餐廳、戲院及夜總會等,開幕後極受市民歡迎,與七姊妹區的麗池夜總會分庭抗禮。

然而,郭氏兄弟爭產,卻令月園成為鏡花水月。郭春秧死後,長子郭雙鰲操控公司大權,其二弟郭雙麒及三弟遺孀心有不甘,向高等法院要求關閉月園。經過一輪訴訟,高等法院裁定郭雙鰲非法取得公司擁有權,頒令月園結束營業。調查期間,警方卻發現月園帳目混亂,資不抵債,欠款多達三百萬元。為防東主潛逃,警方於一九五二年七月廿八日下午四時出動數百名警察,並配備鋼盔、籐牌及其他武器等,執行法庭封園任務,氣氛極其緊張,仿如暴動,令人心寒。

其後,月園以二百五十萬轉售商人李世華,償還未清債務,改名「大世界遊樂場」。隨著香港樓宇短缺,業主決定停辦娛樂事業,改建住宅大廈,其中北角道與英皇道原為月園入口,稱為月園大廈,樓高五層,數年後地產市道暢旺,竟然決定將新樓拆卸重建為廿層高樓,其利潤可想而知。月園煙消雲散後,政府將其中一條崛頭巷命名為「月園街」,在紀念既刺激且生動的樂園時,卻又諷刺爭產終致兄弟反目的故事。

 

春秧街:糖業大王郭春秧

北角春秧街被譽為「小福建」、「小上海」,屬於港島區著名價廉物美的街市,春秧之名,其實與街市售賣物產無關,其出處源於糖業大王郭春秧。約一九二0代,郭氏購入北角地皮,興建住宅、填海及興建碼頭,政府鑒於其功勳卓著,故以春秧街作為紀念。實際上,這些貢獻都是無心插柳,一切都是郭春秧退而求之的發展計劃。

郭春秧父親早逝,十八歲由福建家鄉遠赴爪哇投靠叔父郭河東。郭氏由學徒做起,成為叔父的得力助手,卅四歲時更聯同堂兄弟成立「錦茂行」,成為南洋的四大糖王。在穩住了根本之後,郭春秧前往日佔台灣發展,卻遇上了日治政府專賣糖業的規定,於是惟有在台灣經營茶業。然而,郭春秧野心未息,決定進軍中國大陸市場,並以香港作為踏腳石。

面對戰前港島佈局,中環早已是洋商天下,上環亦由華商割據。郭春秧擬購入大幅地皮,興建糖廠,發展航運,惟有選址較遠的北角。一九二0代的北角,電廠街及大強街對出為發電廠,三支巨型煙囪排出濃煙,附近只適合開設工廠,不宜市民居住,故郭氏購入地段包括明園西街、錦屏街、春秧街及北角道的地皮,並於沿岸開設碼頭,方便物流進出。正當擬大展拳腳之際,遇上中國保護本土經濟,限制糖類輸入,導致糖價應聲下挫。在無利可圖之下,郭春秧決定退而求之,興建住宅,由於四十幢住宅彼此相連,故又稱「四十間」。此外,又租地供商人興建「名園」,賺取地租,可謂生財有道。

即使興建糖廠的計劃失敗,無法於北角製糖節省成本,郭春秧仍然選擇以香港作為轉口糖類製品的重鎮,發展中國市場。郭氏看準蔣介石政府將奪得全國控制權,認購南京國政府部發行的庫券,務求打好關係,其後獲得上海國民製糖公司的控制權,眼光獨到。

可惜,郭春秧在一次在台灣視察業務的時候,不幸患上感冒,卻未有妥善照料,最終病逝台北。郭氏身故之後,三子爭產,迅速敗壞祖業,導致公司負債累累,糖業王國至此崩壞,至今僅留下一條街道紀念,實在可悲。

筲箕灣東大街:餓人灣的海盜及村落

筲箕灣,港島東部的住宅區。環顧區內,唐樓仍然散佈街頭角落,街市、肉檔及各類地舖參雜其中,而近年掀起的重建熱潮,讓筲箕灣處於新舊交替的洪流之中。在今日人煙稠密的區域,究竟昔日的面貌是怎樣的呢?筲箕灣的昔日故事,散見於前賢的著作之中,鮮有口耳相傳的記述。而根據一則四十年代的訪問稿中,則有一名出生於一八七零年代的古稀老翁,將開埠初期,有如神話傳說的筲箕灣繪形繪聲地勾勒出來。

這位白髮老翁手執拐杖,步履緩慢,雙目卻炯炯有神,說話有條不紊。老翁憶述筲箕灣原稱「餓人灣」,原是海盜盤踞之處。由於海灣有天賦的地理優勢,憑藉兩邊海角,有利賊船停留,成為避風良港。未幾,海盜被英人殲滅,換成漁民聚居岸邊,其後人數漸多,遂移居陸上,開始闢建簡陋房屋,開設各式商店以應生活需求,其中包括漁船用具、衣服、日用品等。由於漁民出海必求神靈庇佑,區內遂有天后、譚公等廟,間接使沿岸酬神商店亦多,故筲箕灣岸邊以捕魚為生的人多,靠賣祭品求得三餐一宿的人為數亦不少。

天后及譚公二廟,是筲箕灣的著名廟宇。白髮老翁談到灣旁兩廟,突然化身見證人,指出天后及譚公顯靈之事。有一次,一名胖男搞惡作劇,不知哪來的神力,將天后神像側放,未幾善信參拜之時,突然發出巨吼,痛罵為何將其胡亂側放,此後居民立刻將天后神像放回原位,事件亦令人嘖嘖稱奇。談到譚公,老翁憶述有一漁民出海之前,在自宅的譚公像前參拜,不幸卻上遇上風暴,漁民看到其他都被打沉了,而自己的小艇獨捲至譚公廟旁,這位漁民心想必是譚公顯靈,為了酬謝神恩,於是自發起廟,居民知悉如此神話後,更一呼百應,自後譚公廟香火鼎盛,直至今日。

開埠以來,由於筲箕灣離四環極遠,香港政府鞭長莫及,即使設有分區警署,該處亦招惹大量海盜入寇。據老人口述,海盜的入侵數量減少的原因,實在有賴聚居人數逐漸增多,構成基本的民間保安佈防。而實際上,筲箕灣初期只有商舖,既沒有自來水,也沒有學校。海邊村民,基本上仰賴街喉藉以取用食水,但水喉缺乏,打鬥事件經常發宜;而村民多以捕漁為業,亦期望子弟獲得更高學歷,遂自行開辦小學教導子弟讀書識字,期望使下一代能夠脫離貧窮,光宗耀祖。

時至今日,東大街已經由海邊變成內陸,天后譚公皆成古蹟,與高樓大廈為鄰,每逢節慶依然香火如昔。然而,昔日漁民聚居地,今日已是美食鄉,但遙想白髮老翁憶述筲箕灣的故事,真教人難以相信此處原是海盜充斥、神明顯靈之處呢!

春園街:沒有灣仔的春園年代

春園街:沒有灣仔的春園年代

遙遠的開埠初期,屬於香港的神話時代。那時,港島割讓給英國政府,而四環之一的下環,面向清屬九龍半島,然而佈防卻極之簡陋,與中環強兵林立、軍營處處大相徑庭。早於一八四一年,英國寶順洋行投得下環地段,由商人顛地主領管理事務,將下環命名為春園,數年之間,將古名下環、今稱灣仔的地帶變成歐陸之都。時至今日,灣仔區內完全找不到古城痕跡,只可以通過文字遙想昔日風華。

一九二五年.灣仔的春園街近交加街交界

昔日春園,東起灣仔道,西至大王東街,南面與大道東接壤。由於年代過早,當年攝影師的對象,多數是中上環的沿岸建築。而碩果僅存的記錄裡面,只有一張石版畫,圖中的兩層建築,曾是港督府暫居之處,而海旁多有洋婦散步,其中竟有攜犬散步者,而華人苦力於碼頭搬運貨物,洋尊華卑,相映成趣。

傳說中的春園,外界綴以圍欄,今日已蕩然無存。然而,即使明線消失,暗界猶在,現時的街道名稱,亦反映春園昔日規劃。春園街,即寶順洋行大班顛地的邸宅;三板街,傳說即是顛地閒時泛舟遊玩之處,故該處呈現三角形,略可窺探其地勢。當時,寶順洋行往來中國貨物,多運至太原、廈門兩處,故特闢太原街及廈門街,藉以寄存貨物,故春園面積雖小,內部結構卻極之講究。然而,顛地未幾罹患惡疾,最終病逝英國。由於寶順洋行生意慘談,顛地臨行時將餘產變賣,導致一度成為神話的春園,淪為三教九流之所。

顛地撤出之後,春園之名消失,碩果僅存的春園街,卻以大冧把取而代之。「大冧把」原指唐樓地面的門牌號碼,由於該處淪為妓寨,「大冧把」成為尋花問柳的標識。隨著一九三五年政府嚴令禁娼,期間春園街仍有私寨,卻被警方多次踢竇,最終蕩然不存。取而代之的,卻是毒品販賣、盜賊猖獗,間中亦有自殺、他殺兇案,促使春園街成為棘手的燙山芋。

一九一五年.灣仔春園街,圖中「大冧巴」代表妓院,這並非妓寨有意為之,卻成了方便嫖客尋蹤的關鍵。

戰後初期,風波漸息,該處變得熱鬧起來。隨著修頓球場啟用,又鄰近香港大舞台,每逢晚上時份,多處立刻攻打四方城,麻雀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。此外,街上設有各色攤檔,其中以租借小說最受歡迎,幾個兒童坐在小櫈,分享同一本漫畫,看得津津有味,而看檔的彪型大漢,則顯得大材小用。由於攤檔眾多,沒有發市的小販大有人在,為了餬口,也不得不每晚長駐,成為城市中的有趣風貌。

春園由歐陸都市,頓變流鶯妓寨,再變為尋常百姓家,期間翻天覆地的變化,不載於史傳,鮮見於照片,未知通過上述文字,可有刺激起你的聯翩想像呢?

二十年代中期.灣仔春園街,圖中行人眾多,反映黃色事業仍然昌盛。

 

原文亦刊於立場新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