筲箕灣東大街:餓人灣的海盜及村落

筲箕灣,港島東部的住宅區。環顧區內,唐樓仍然散佈街頭角落,街市、肉檔及各類地舖參雜其中,而近年掀起的重建熱潮,讓筲箕灣處於新舊交替的洪流之中。在今日人煙稠密的區域,究竟昔日的面貌是怎樣的呢?筲箕灣的昔日故事,散見於前賢的著作之中,鮮有口耳相傳的記述。而根據一則四十年代的訪問稿中,則有一名出生於一八七零年代的古稀老翁,將開埠初期,有如神話傳說的筲箕灣繪形繪聲地勾勒出來。

這位白髮老翁手執拐杖,步履緩慢,雙目卻炯炯有神,說話有條不紊。老翁憶述筲箕灣原稱「餓人灣」,原是海盜盤踞之處。由於海灣有天賦的地理優勢,憑藉兩邊海角,有利賊船停留,成為避風良港。未幾,海盜被英人殲滅,換成漁民聚居岸邊,其後人數漸多,遂移居陸上,開始闢建簡陋房屋,開設各式商店以應生活需求,其中包括漁船用具、衣服、日用品等。由於漁民出海必求神靈庇佑,區內遂有天后、譚公等廟,間接使沿岸酬神商店亦多,故筲箕灣岸邊以捕魚為生的人多,靠賣祭品求得三餐一宿的人為數亦不少。

天后及譚公二廟,是筲箕灣的著名廟宇。白髮老翁談到灣旁兩廟,突然化身見證人,指出天后及譚公顯靈之事。有一次,一名胖男搞惡作劇,不知哪來的神力,將天后神像側放,未幾善信參拜之時,突然發出巨吼,痛罵為何將其胡亂側放,此後居民立刻將天后神像放回原位,事件亦令人嘖嘖稱奇。談到譚公,老翁憶述有一漁民出海之前,在自宅的譚公像前參拜,不幸卻上遇上風暴,漁民看到其他都被打沉了,而自己的小艇獨捲至譚公廟旁,這位漁民心想必是譚公顯靈,為了酬謝神恩,於是自發起廟,居民知悉如此神話後,更一呼百應,自後譚公廟香火鼎盛,直至今日。

開埠以來,由於筲箕灣離四環極遠,香港政府鞭長莫及,即使設有分區警署,該處亦招惹大量海盜入寇。據老人口述,海盜的入侵數量減少的原因,實在有賴聚居人數逐漸增多,構成基本的民間保安佈防。而實際上,筲箕灣初期只有商舖,既沒有自來水,也沒有學校。海邊村民,基本上仰賴街喉藉以取用食水,但水喉缺乏,打鬥事件經常發宜;而村民多以捕漁為業,亦期望子弟獲得更高學歷,遂自行開辦小學教導子弟讀書識字,期望使下一代能夠脫離貧窮,光宗耀祖。

時至今日,東大街已經由海邊變成內陸,天后譚公皆成古蹟,與高樓大廈為鄰,每逢節慶依然香火如昔。然而,昔日漁民聚居地,今日已是美食鄉,但遙想白髮老翁憶述筲箕灣的故事,真教人難以相信此處原是海盜充斥、神明顯靈之處呢!

春園街:沒有灣仔的春園年代

春園街:沒有灣仔的春園年代

遙遠的開埠初期,屬於香港的神話時代。那時,港島割讓給英國政府,而四環之一的下環,面向清屬九龍半島,然而佈防卻極之簡陋,與中環強兵林立、軍營處處大相徑庭。早於一八四一年,英國寶順洋行投得下環地段,由商人顛地主領管理事務,將下環命名為春園,數年之間,將古名下環、今稱灣仔的地帶變成歐陸之都。時至今日,灣仔區內完全找不到古城痕跡,只可以通過文字遙想昔日風華。

一九二五年.灣仔的春園街近交加街交界

昔日春園,東起灣仔道,西至大王東街,南面與大道東接壤。由於年代過早,當年攝影師的對象,多數是中上環的沿岸建築。而碩果僅存的記錄裡面,只有一張石版畫,圖中的兩層建築,曾是港督府暫居之處,而海旁多有洋婦散步,其中竟有攜犬散步者,而華人苦力於碼頭搬運貨物,洋尊華卑,相映成趣。

傳說中的春園,外界綴以圍欄,今日已蕩然無存。然而,即使明線消失,暗界猶在,現時的街道名稱,亦反映春園昔日規劃。春園街,即寶順洋行大班顛地的邸宅;三板街,傳說即是顛地閒時泛舟遊玩之處,故該處呈現三角形,略可窺探其地勢。當時,寶順洋行往來中國貨物,多運至太原、廈門兩處,故特闢太原街及廈門街,藉以寄存貨物,故春園面積雖小,內部結構卻極之講究。然而,顛地未幾罹患惡疾,最終病逝英國。由於寶順洋行生意慘談,顛地臨行時將餘產變賣,導致一度成為神話的春園,淪為三教九流之所。

顛地撤出之後,春園之名消失,碩果僅存的春園街,卻以大冧把取而代之。「大冧把」原指唐樓地面的門牌號碼,由於該處淪為妓寨,「大冧把」成為尋花問柳的標識。隨著一九三五年政府嚴令禁娼,期間春園街仍有私寨,卻被警方多次踢竇,最終蕩然不存。取而代之的,卻是毒品販賣、盜賊猖獗,間中亦有自殺、他殺兇案,促使春園街成為棘手的燙山芋。

一九一五年.灣仔春園街,圖中「大冧巴」代表妓院,這並非妓寨有意為之,卻成了方便嫖客尋蹤的關鍵。

戰後初期,風波漸息,該處變得熱鬧起來。隨著修頓球場啟用,又鄰近香港大舞台,每逢晚上時份,多處立刻攻打四方城,麻雀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。此外,街上設有各色攤檔,其中以租借小說最受歡迎,幾個兒童坐在小櫈,分享同一本漫畫,看得津津有味,而看檔的彪型大漢,則顯得大材小用。由於攤檔眾多,沒有發市的小販大有人在,為了餬口,也不得不每晚長駐,成為城市中的有趣風貌。

春園由歐陸都市,頓變流鶯妓寨,再變為尋常百姓家,期間翻天覆地的變化,不載於史傳,鮮見於照片,未知通過上述文字,可有刺激起你的聯翩想像呢?

二十年代中期.灣仔春園街,圖中行人眾多,反映黃色事業仍然昌盛。

 

原文亦刊於立場新聞

結志街:香港首宗政治暗殺事件

電影《十月圍城》中,張學友飾演革命黨人楊衢雲,在戲中被清廷派刺客槍擊死亡。歷史中的楊衢雲,擔任輔仁文社會長,而國父孫中山只是充任其秘書,若設楊衢雲沒有身故,中國近代史有機會完全改寫。然而,歷史的焦點全落在國父身上,其他革命先賢的故事則鮮有提及,楊氏便是其中之一。

一九零零年,楊衢雲於背後策劃的惠州起義失敗,故避居中環,閒時教授英文,伺機再次起義。清廷聞訊楊衢雲避居中環,立刻欲斬草除根,懸賞二萬,無論生擒或割其首級者均獲得巨款。然而,在港華人均不敢染指其中,免得麻煩。清廷有見及此,改為招募清廷軍官作為刺客,結果成功招得水師軍官李家焯為主謀,調動手下四人來港部署刺殺行動。

當時,楊衢雲旅居中環結志街五十四號二樓全層。一九零一年正月十日傍晚,兇徒四人結伴前往上址,為求一擊必殺,其中一人在結志街及鴨巴甸街把風,另有兩人則在梯間看守,免得楊衢雲僥倖逃脫。楊氏講課期間,家門大開,方便學生自由出入,未料兇徒竟因利成便,縱身入屋,近距離向楊衢雲連開三鎗,學生見狀隨即驚呼四散,而楊氏之妻在房間休息,出門只見丈夫倒臥血泊,奄奄一息。兇徒得手後,佯裝無事,與梯間及街角等候的同謀,乘坐小舟橫渡油麻地,然後再折返中國。

楊衢雲中鎗後,立刻送往醫院搶救。臨終前,輔政司梅含理(後任港督)親往探望,臨終前楊衢雲請求英國政府為其緝拿兇徒歸案,翌日傷重不治。幸好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其中一名兇徒廖珠於案發兩年後再渡入境,即使兩度改名換姓,亦被香港警察識破逮捕,供出刺殺案的計劃過程,最終被高等法院處以繯首死刑。

楊衢雲死後,由好友謝纘泰協助將之葬於跑馬地墳場,墓碑不書名姓,只有編號,刻上青天白日圖案,亦略去其三位女兒的名字,免得遭人騷擾。楊氏死後三十年,謝纘泰致函蔣介石,要求改葬楊衢雲,並樹碑表彰平生貢獻,然而最終卻不了了之。直至近年,在楊氏後人多番爭取之下,才由港府設立說明碑記述其平生貢獻,實際上,香港尋常街道之上,埋藏了千古風流人物,稍加發掘,一幕又一幕波瀾壯闊的歷史便在眼前,有待我們多加留意。

香港仔的海鮮舫

香港仔的海鮮舫

遠在二戰之前,香港仔隧道尚未貫通港島南北,前往香港仔猶像遠足,是港島暢遊的好去處。由於路途遙遠,交通不便,大多市民乾脆選擇逗留至晚上,例必光顧當地食肆,一時之間,當地的餐館猶如雨後春筍,在陸上開設酒樓者多不勝數。由於飲食者眾,實在供不應求,導致水上酒樓的出現,亦即後來所謂的海鮮舫。這些海鮮舫最初只是小艇,停泊於香港仔大街靠岸,而其中之鼻祖「合記」,其創辦人「三姨」所留下的口述,亦足以一窺當時水上酒家的營業盛況。

二十年代.香港仔避風塘

香港仔大街南面向海,眺望鴨脷洲一帶。創辦人「三姨」本身是番禺人氏,既非土生土長香港人,亦非水上人。約三十多歲的時候,與家人合租兩艘大型木艇,名為「合記」,最初作為水上人家婚慶、權充為禮堂之用,並且設宴待客,取價便宜。由於手續方便,大受歡迎,生意逐漸增加。同時,前赴南區遊客漸增,其中更有遊客自攜海鮮,請艇主代烹,然後即席品嚐;在新鮮炮製,並美景陪襯之下,食色景融為一體,成為遊覽另一趣味。在遊客宣傳之下,「三姨」頓感這項服務竟然有利可圖,遂乾脆將木艇改裝成海鮮舫。直至戰前,「合記」成為了唯一在水上經營的酒家。

三十年代.香港仔。圖左為黃埔船塢轄下船廠。

戰後復興,「合記」重開,其他海鮮舫亦加入戰團,例如全記、太白、漁利泰、濠江及興發等,直使香港仔大街對開海面熱鬧非常。海鮮舫之間彼此競爭,盡力擴充規模,最初煮食與進餐安排在同一艘艇,其後設有專艇作為煮食,務求煙油分隔,食客不致氣味沾身。除此以外,亦另購發電機,務求在冬天供暖,照顧周到。

在這裏品嚐美食,根據「三姨」憶述,取價便宜,魚蝦蟹各類海鮮以市價出售,加上火油烹調費用,以一家八口為例,大概花費八十至一百元。當時,陸上酒家一般取價數百至過千元,加上水艇進餐,近距離飽覽海上景色,浮光躍金,靜影沉壁,價錢、風味遠勝陸上酒家,久而久之,生意多歸水上酒樓,而各店之間,彼此角力,務求於飲食體驗再獻新猷,經過幾番兼併,直至 1970 年代,海角、太白及珍寶三雄並立,小本生意變成企業模式,自是另一故事了。

六十年代.海角皇宮海鮮舫。

原文於立場新聞轉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