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泥涌道:六百人死的馬場大火

一九一八年二月廿六日,跑馬地如常舉行賽馬,數以千計的中外人士,均扶老攜女,其中不乏賭博圖利者,亦有不少趁熱鬧的市民。當時的看台,均以竹棚搭建而成,豈料聚集人數過多,看台應聲倒塌,立即觸及棚下火爐,星星之火,極速燎原,最終釀成開埠史上傷亡最多的火災。

當時約下午三時,入場人數超過四千人。在觀賞過程中,已經有人微感棚架搖晃,惟全神貫注,多未有留意。由於當日正在舉行年度賽事,氣氛極為緊張,飽覽神駒馳騁,頸都伸得特別長,仿佛被無形之手抓著。未幾,馬匹即將衝線,數以百計市民擁上,九號馬棚支架應聲斷裂,而竹棚底下數個火爐,形成小火,但碰巧當日天氣乾燥,燒及市民衣衫、蓬帳及其他木製結構,火借風勢,迅速蔓延,其後消火隊來援,已經不可收拾,壓死、燒死及互相踐踏致死者不計其數,其中亦不乏老弱婦孺,場面驚心動魄。在逃難過程中,葡人棚未被燒及,故葡人死傷最少,反之華人亡魂最多。

大火撲滅之後,由潔淨局(即今日食衛局)派員清理遺體。由於死亡者多達六百以上,若悉數運往殮房,即恐怕會誘發疫病,於是權宜將屍首運往鄰近的咖啡園(今香港大球場旁)落葬。其中燒成骨碎肉糜的遺體,當局派員以竹篩篩選,較粗的遺骨則以箱盒盛載,細如灰塵的則投入水中。稍為幸運、可見全屍者,則由家屬以死者穿戴的衣服、首飾或鞋履辨認,再由潔淨局人員以「錄鬼簿」記載,然後將遺體發還家屬處置,前往認屍的家屬,無論結果,皆為之淚下,教人不忍卒睹。

最終,政府將無人認領及零碎骨殖,合葬於咖啡園,事件四年後將該處定立永遠墳場,並設「馬棚先難友紀念碑」,稱為「戊午馬棚遇難中西士女公墓」,至今仍座落於掃桿埔,由於地理位置偏遠,每逢造訪此處,亦不難感受肅殺荒涼、動人心魂的氣氛。

明園西街:名園失敗之謎

昔日香港多區設有游樂場,此類娛樂場所,不只備有鞦韆、滑梯及旋轉木馬之類,更添置亭台樓閣、煙花表演、粵劇表演及佳節特備節目等。然而,此類游樂場,其中有經常不善而歇業,亦有競爭落敗而結束者,而今日北角的明園西街,昔日是名園游樂場之所在地,由於地處偏遠,特色欠奉,經過多番易手、停業,最終改建住宅,結束其短暫業務。

名園遊樂場的致命傷,首先是遇上罷工風潮。早於一九一八年,名園便已開張營業,當時集團善用大片曠地,開辦馬戲招徠,又定期舉辦拳擊比賽,並設佳餚小菜,每年夏日,亦善用鄰近海濱之便,舉辦龍舟競渡,熱鬧非常,故名園座無虛席,場場爆滿,成為四環以外的好去處。然而,省港大罷工一觸即發,大量勞動人口返回大陸,導致名園被迫關閉,復業之後,卻遇上利園遊樂場啟業,因其有地利之便,位於灣仔邊陲,故吸去部份客源。

其次,名園敗於特色欠奉。利園既成為城中熱點,定期發放煙花,佳節舉辦盛會,粵劇、舞場及各種球類等,均已具備。可惜,名園沒有推陳出新,與利園走同一路線,故復業半年之後,便被迫停業,欠下廿八名員工約八百元薪金,竟亦無力支付。即使一年後獲白武士拔刀襄助,亦只於名園加設露天單車場、跳舞場及影畫場等,面對當時已設空調設備的利舞臺,名園當然是回天乏力,竟然三日內被兩次查封,需要臨時籌款才可以重開,惟已時屆晚上七時,市民多敗興離去,不願再入場流連,其頹勢可想而知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,船遲又遇打頭風。在面臨倒閉的環境下,竟有傻佬縱火焚園!為了維持收支平衡,振業製片公司租用名園部份地皮作為片場,某日竟然被一名男子無端縱火,將片場的配景棚、衣衫及道具等,全部付諸一炬。不僅製片公司損失甚大,就連名園的佈景園林已遭波及。後來,又被警方在名園拘捕大量男子非法取賭,女子在園內開設製賭工場,弄得名園游樂場聲名狼籍,成為污煙瘴氣之所。

二戰重光之後,名園舊址被重新拍賣,由名園西街至錦屏街之間,悉數興建住宅樓宇,曾經意欲成為獨當一面的名園,最終消失於大街小巷,誠為可惜。

月園街:月園游樂場的剎那光輝

約一九一零年代,糖業大王郭春秧購入大幅北角地皮,原擬興建糖廠,卻因糖價暴跌改建樓宇。郭春秧死後,子承父蔭,輕易撇除地價暴升的困擾,引入全球頂尖的機動遊戲設備,將英皇道、北角道及渣華街變成為娛樂之都,由於老少咸宜,每晚遊人如鯽,絡繹不絕。然而,金錢有限,慾望無厭,由於郭氏兄弟爭產,最終將月園的生意付諸東流。

據說月園開幕前,已經贏盡風頭。建築費三百萬,單是水泥及磚石已佔八十萬,僱用超過二千名工人,創辦人郭雙鰲預言場內設施,將會豪華絕頂,獨步遠東,需要聘請四百員工迎接全港市民進場。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廿二日開幕當日,國民政府前高層許世英負責剪綵,香江大老何東爵士賞面光臨,氣勢迫人。

根據廣告資料,今日大部份的機動遊戲,昔日月園均已具備。例如「閃電滑車」,猶如山頂纜車,穿行軌道,徘徊要跌不跌之間,即今日的「過山車」;「流星鞦韆」,人在椅中,繫以鐵索,急速旋轉之際,愈開地面愈高,產生龐大離心力,即海洋公園的「飛天鞦韆」;又如「風車」,由上而下盤旋,遠觀以為倒轉,即「摩天輪」,以上種種,對於戰後港人都算是新玩意,加上露天茶座、酒樓餐廳、戲院及夜總會等,開幕後極受市民歡迎,與七姊妹區的麗池夜總會分庭抗禮。

然而,郭氏兄弟爭產,卻令月園成為鏡花水月。郭春秧死後,長子郭雙鰲操控公司大權,其二弟郭雙麒及三弟遺孀心有不甘,向高等法院要求關閉月園。經過一輪訴訟,高等法院裁定郭雙鰲非法取得公司擁有權,頒令月園結束營業。調查期間,警方卻發現月園帳目混亂,資不抵債,欠款多達三百萬元。為防東主潛逃,警方於一九五二年七月廿八日下午四時出動數百名警察,並配備鋼盔、籐牌及其他武器等,執行法庭封園任務,氣氛極其緊張,仿如暴動,令人心寒。

其後,月園以二百五十萬轉售商人李世華,償還未清債務,改名「大世界遊樂場」。隨著香港樓宇短缺,業主決定停辦娛樂事業,改建住宅大廈,其中北角道與英皇道原為月園入口,稱為月園大廈,樓高五層,數年後地產市道暢旺,竟然決定將新樓拆卸重建為廿層高樓,其利潤可想而知。月園煙消雲散後,政府將其中一條崛頭巷命名為「月園街」,在紀念既刺激且生動的樂園時,卻又諷刺爭產終致兄弟反目的故事。

 

春秧街:糖業大王郭春秧

北角春秧街被譽為「小福建」、「小上海」,屬於港島區著名價廉物美的街市,春秧之名,其實與街市售賣物產無關,其出處源於糖業大王郭春秧。約一九二0代,郭氏購入北角地皮,興建住宅、填海及興建碼頭,政府鑒於其功勳卓著,故以春秧街作為紀念。實際上,這些貢獻都是無心插柳,一切都是郭春秧退而求之的發展計劃。

郭春秧父親早逝,十八歲由福建家鄉遠赴爪哇投靠叔父郭河東。郭氏由學徒做起,成為叔父的得力助手,卅四歲時更聯同堂兄弟成立「錦茂行」,成為南洋的四大糖王。在穩住了根本之後,郭春秧前往日佔台灣發展,卻遇上了日治政府專賣糖業的規定,於是惟有在台灣經營茶業。然而,郭春秧野心未息,決定進軍中國大陸市場,並以香港作為踏腳石。

面對戰前港島佈局,中環早已是洋商天下,上環亦由華商割據。郭春秧擬購入大幅地皮,興建糖廠,發展航運,惟有選址較遠的北角。一九二0代的北角,電廠街及大強街對出為發電廠,三支巨型煙囪排出濃煙,附近只適合開設工廠,不宜市民居住,故郭氏購入地段包括明園西街、錦屏街、春秧街及北角道的地皮,並於沿岸開設碼頭,方便物流進出。正當擬大展拳腳之際,遇上中國保護本土經濟,限制糖類輸入,導致糖價應聲下挫。在無利可圖之下,郭春秧決定退而求之,興建住宅,由於四十幢住宅彼此相連,故又稱「四十間」。此外,又租地供商人興建「名園」,賺取地租,可謂生財有道。

即使興建糖廠的計劃失敗,無法於北角製糖節省成本,郭春秧仍然選擇以香港作為轉口糖類製品的重鎮,發展中國市場。郭氏看準蔣介石政府將奪得全國控制權,認購南京國政府部發行的庫券,務求打好關係,其後獲得上海國民製糖公司的控制權,眼光獨到。

可惜,郭春秧在一次在台灣視察業務的時候,不幸患上感冒,卻未有妥善照料,最終病逝台北。郭氏身故之後,三子爭產,迅速敗壞祖業,導致公司負債累累,糖業王國至此崩壞,至今僅留下一條街道紀念,實在可悲。